雀笼
第(2/5)节
记忆中各式样的拉扯挫伤,再成为一截一截,摆盘美观工整的样子。她感到莫名的紧张,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一餐的来客。
可惜的是不能磨蹭太长时间。不等宋太太来敲门,薛霁便自觉地提起花洒,把水柱喷洒在面前的玻璃上,彻底模糊掉人影好打消已然无用的顾虑。
薛霁把自己修葺一新。
他们两家六个人,在圆形的餐桌旁合围成叫薛霁喘不上气的阵势。她同秉信被簇拥着,他在她旁边施以微笑,她在饭桌上神游天外。直到秉信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用筷子把一块鱼肉挤起来,铺到她的碗里,一边附和着父亲粗浅的饭局政见,严丝合缝到没有她进去插嘴的必要也激不起她的兴致。他们从办公室政治聊到美国总统再到台湾局势,爸爸说群里上有专家发视频解析局势如何如何、x海又在军演,不出x年肯定会直接拿下的。
秉信弯着眼睛说这是功在子孙万代的大事,又说他家里的姑母就住在屏东,往年得闲就会邀请亲戚赴对岸去旅行。家族老小都喜欢逛庙会,虽然不是妈祖娘娘的信徒,但叁年一次烧王船的祭祀煞是壮观,没有错过的理由。他拿出手机分享照片,众人好像击鼓传花,绕了一大圈。
宋太太把画面里的青年递到女儿手里,薛霁放下筷子,一双手捧着看,柔顺的黑发卡在耳后,这模样真的很依人,尤其是她眼角下点着一枚碎钻大小的泪痣,像是印证上帝造人时屈服于自己健忘症的谦逊美德,特意为她点缀的记号,以便今后穿越世界茫茫多各异的面孔还能一眼将她找到,指引她朝命中注定的所爱奔赴。
秉信和照片里一样露出愉快的神气:“喜欢吗?”
然而他并不知晓她柔软黑发下的思绪这才从天外逡巡而返:“谢谢。”
薛霁归还手机,垂着肩膀坐在他身旁,乖巧而无聊,像工艺品店货架上坐着价签的琉璃娃娃。宋太太向她送一个不言自明的眼色,她徐徐从座椅里站起来,沿圈替两边的客人斟酒。他们用的是薛先生收藏的不到成人拇指高的小玻璃杯,白酒度数高,除浅尝辄止之外太容易喝醉失态。薛霁自心底鄙薄父亲的“醉酒培养感情”论,因为她站在秉信旁边时,他开始用眼神刮蹭她沐浴后还有香波余味的手臂,她的手指,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。
但是当她抛下拇指酒杯里未散尽的酒花,倏然侧目望着他,想要用这种近乎刺过去的方式予以抗拒时,他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儿,只有耳尖还有一滴红。就算是要抱怨检举,也找不到任何他前一刻用眼神教薛霁深感不愉的证据。他的冒犯和他留影于海峡对面妈祖庙门前的笑容一样,纠结缠绕,有种刺激伤口的湿咸。
“我当时可想要个女儿的。”文太说,眼睛在笑时眯起来,但还是向外射着让薛霁抿住嘴唇不去答话的精明。她是如此不擅长同这样健谈的人纠缠言语,寒暄也好恭维也好,这总让她由衷感到疲倦,宛如凝视着无休止相互奉承的礼节的黑洞。她和陈秉信一样用笑容给自己充门面,剩下的事拜托妈妈去解决。
好像礼尚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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